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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文研讲座25】荣新江:丝绸之路也是一条“写本之路”

发布时间:2017-03-06

2017年3月6日晚,应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以下简称“文研院”)邀请,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暨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荣新江教授在北京大学二体B102报告厅作了题为“丝绸之路也是一条‘写本之路’”的讲座。本讲系3月1日晚荣教授应文研院邀请,在二体地下报告厅所作“欧亚大陆视野下的丝绸之路”讲座的姊妹篇。【关于上一场讲座,可参看本公众号推文:“纪要|【北大文研讲座25】荣新江:欧亚大陆视野下的丝绸之路”。】本讲由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南亚系段晴教授担任主持,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孟宪实教授担任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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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伊始,荣新江教授简要解释了选题背景:目前,关于丝绸之路有很多种说法,但从来没有人提出“写本之路”的说法。其实,丝绸之路是一条写本之路。为什么这么说呢?在现代通讯工具出现之前,纸笔就是最方便的联络工具。在丝绸之路上更是如此。直到民国时期,陈万里在敦煌进行考察时,仍用纸笔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后来结集为《西行日记》。

概况而言,汉代到元代既是陆上丝绸之路最繁荣的时代,同时也是写本最流行的时代。传统观点认为,唐宋印刷术革命之后,刻本即取代写本成为书籍最广泛的传播媒介。其实不然。根据现在的书籍史研究,商品化的书籍,直到明代中叶以后才出现较大规模的雕版印刷;在元代以前,写本仍然是书籍最重要的物质载体。

当然,本讲所要论说的写本,并非仅仅包含通常意义上的书籍,而且也包括各种类型的社会文书。荣教授在这里具体探讨了十种类型的写本:申请公验和过所,旅行和商务指南、会话联系簿,记账与记事文书,买卖契约,书信,携带的书籍与药方,僧人和文人的巡礼记录,文人诗草草稿,废纸的再利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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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讲人荣新江教授

 

首先,荣教授给了公验和过所类写本一个通俗化的比方,那就相当于今天的Passport(通行证)。“公验”的形式比较简单,一般是申请者写上出行的事由,交由长官批准。“过所”相对比较复杂。在唐代,商人要经过关卡,就需要提交申请以获得入关的申请书,是为“过所”。由于唐代边关重重,所以“过所”申请文书非常丰富,同类文书最后汇集成“案卷”。

唐代的律法严格保护丝路上旅行者的人身安全,尤其严防把良民身份非法转移为奴婢的现象。所以,在通关时,主人必须出示买卖奴婢证件;如果没有,就需要有5个保人签名。我们可以从一些买卖奴婢市券中看到这类规定的运行。

唐帝国对丝路上人员流动进行了严格规范,“过所”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中亚各国也有类似的制度。上述的写本类型是就官府和旅行者的关系而言的。如果从旅行者自身而言,他们也有一些必备的写本。

旅行和商务指南即是如此。唐代僧人在求法的路上,需要有旅行的指南,比如《大唐西域记》就有这方面的功用。当然,丝路上,语言交流也会成为一大难题。所以,需要有语言类的指南书,比如梵语于阗语、于阗语汉语会话练习簿之类。

记账、记事类写本在商人群体中同样也是不可或缺的。现在敦煌吐鲁番文书中,发现有抄写马价的记录、突厥人请纸的记录等。而更为人所关注的写本类型,恐怕还是契约,在丝绸之路上的每一笔买卖,双方都要订立契约。

书信则更是行之四海。丝绸之路上,发现有多种语言的书信,汉文、回鹘文、粟特文等等。而这些书信的内容,既有商务类的,比如商品如何交易、遗产如何继承;也有专门用于联络,比如询问旅行目的地的居住问题之类的。

旅行是对旅行者身体的考验,所以药品是不可或缺的。在包裹药方的纸上写上药方,作为使用说明书,这在吐鲁番出土文书中,同样可以找到例证。

旅行往往是漫长而孤独的,需要有各种可供学习或消遣的读物。在敦煌文书中,发现有中古僧人出行的形象,在僧人的行囊中可以发现各种卷轴装的写本,这类行脚僧形象可能就是日后各种玄奘画像的源头。那时,《心经》《观音经》一类的经文,由于部头短小,会被誊抄以作为旅途的读物。士大夫要读四部之书,《史记》《汉书》即使旅途中也不可废读。所以有的写本正面抄《汉书》,背面抄《史记》,是一种十分便捷的选择。

旅行的过程也是创作的过程。僧人游访名山圣地时,会留下巡礼记之类的旅行纪闻,比如《慧超传》《西天路竟》等。而文人在旅行的过程中,也会留下各种各样的诗草。我们知道,文本的形成需要经历这样的阶段:草稿,誊抄,修改,成文。唐代的李贺作诗呕心沥血,出门时随身必备一个小布袋,用于装载临时形成的诗草。在敦煌吐鲁番写本中,我们也会发现文人的诗草。这或许可以解释敦煌文书中的许多诗稿和传世的诗颇有差异的原因。

古代的纸是很珍贵的,所以作废的写本往往会被重新利用。比如我们常常发现,某一写本的正面是官文书,但背面则抄有其他类型的内容。或许可以说,我们之所以能看到丝绸之路上的写本,很大程度上正是要感谢废纸的再利用。

荣教授最后总结道,丝绸之路也是写本之路。它既是写本书籍的流传之路,而且也如实反映了商人、僧侣、使者、文人在长途旅行中的用纸情况。正因为上述写本的流传,最后才有了今天作为正本的《大唐西域记》《经行记》之类的书籍。

孟宪实教授随后进行评议。孟教授认为,本讲的题目可以延伸出三个问题。首先,如何用写本复原丝绸之路?那必然是利用写本,讲述丝绸之路上的生动故事,对丝绸之路进行立体的复原。孟教授接下来指出,此前所有对丝绸之路进行定义的基本思想,就是把这条道路上最重要的货物,比如丝绸、宝石等,作为这条道路的代表,所以有“丝绸之路”、“宝石之路”等称呼。孟教授随即强调,我们需要厘清两种丝路的概念。一种是历史真正发生的丝路,那条路上,真正重要的是宝石、丝绸,写本当时是不重要的。另一种是研究意义上的丝路。写本在其中被认为是最重要的研究资料,因为它能呈现出特别立体的丝路。综上,孟教授得出这样的结论:当时不重要的写本,在今天的丝路研究中,恰恰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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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提问环节。段晴教授首先补充道,写本时代纸是非常珍贵的。在“胡语”的材料中,我们会发现人们对抄经的人像佛一样恭敬。所以,用抄有陀罗尼的写本作成的护身符,也是一种重要的写本类型。

随后听众提问热烈,荣教授就行脚僧图中主人公携带何种写本、写本在宋代的地位等问题,和与会的学者、师生进行了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