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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研讲座141】林梅村:柔然与阿瓦尔考古调查——兼论6—8世纪中国与欧洲的文化交流

发布时间:2019-09-24

 

文明之间系列·文研讲座141

2019924日晚,北大文研讲座第一百四十一期在北京大学第二体育馆B101报告厅举行,主题为柔然与阿瓦尔考古调查——兼论6-8世纪中国与欧洲的文化交流。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林梅村主讲,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倪润安主持。

 

林梅村教授

 

柔然和阿瓦尔的历史及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东西方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极其关注的重大问题。在本次讲座中,林梅村教授根据内蒙古和蒙古国考古新发现,并结合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出的阿瓦尔金银器,对上述问题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除了探讨蒙古高原柔然和欧洲阿瓦尔考古文化,林梅村教授还讨论了六至八世纪中国与西方的经济文化交流,特别是柔然人迁徙导致的铁马镫西传。

 

乌拉特中旗考察新忽热古城林梅村教授指出,考古学界以往经常会将北魏鲜卑族的墓与柔然人的墓混为一谈。虽然鲜卑与柔然同族,但后来鲜卑逐渐汉化,而柔然则仍保留游牧之风。近年来,内蒙古、蒙古国一些考古发掘和柔然有关,可以帮助我们增进对柔然历史的了解。今年夏天,林梅村教授一行人前往内蒙古巴彦淖尔市,考察当地的汉唐边塞遗址新忽热古城,并发现此处很可能是柔然汗国所建镇城。

 

2007年,内蒙古考古工作者在乌拉特中旗东北发现新忽热古城,当时未能确定其年代。2018年,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对新忽热古城进行考古发掘。古城呈长方形,南北长900米,东西宽790米,与中受降城规模相当。古城中出土了汉代陶鼎,北魏兽面纹瓦当,唐代砖瓦、陶器残片,西夏灰瓦片,以及金元时期的冶铁坩埚、铁铧犁和铁车具。据《新唐书》记载,新忽热古城为唐代在木剌山所建横塞军。《新唐书·地理志》言:横塞军,本可敦城。可敦是柔然对可汗之妻的称谓。由此推测,横塞军的前身很可能是柔然在木剌山所建可敦城。

 

新忽热古城四角有角楼,城墙有马面,城门有瓮城新忽热古城所在山脉,唐代称木剌山,汉代称沐楼山(《后汉书》中多次提及,但误作三木楼山)。《梁书·西北诸戎传》有载,柔然汗国攻破丁零后,建城筑郭,命名为木末城。日本著名学者松田寿男在其著作《古代天山之历史地理学的研究》中指出,木末城木来城之误,因建于沃野镇(北魏边疆六镇之一)的北木赖山而得名。结合上述的信息,我们基本可以肯定新忽热古城,亦即唐代的木剌山横塞军,始建于北魏时期,建造者乃柔然人。

 

蒙古高原上也有柔然古墓。2014年,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队对蒙古国后杭爱省乌贵诺尔苏木境内的日门塔拉遗址(俗称三连城)开展考古发掘。考古队在1号城址中心土丘顶部偏北发现墓葬,形制为竖穴土坑,墓主仰身直肢,有木棺葬具。随葬品有金铜头饰、骨耳弭、半月形铜项圈及化妆铜工具。此外,墓中还出土了一些织物、铜手镯、铜戒指、铁剑、灰陶罐等。墓中标本碳14年代为335535年,正相当于柔然汗国时期。随葬品中半月形青铜项圈,与北魏柔然人的墓中所见同类文物器型相同,因此,发掘者推测此墓应为北魏时期的柔然古墓。如果我们再将该墓与内蒙古土默特左旗毕克镇水磨沟口柔然墓、锡林郭勒盟伊和淖尔1号墓放在一起对比,那么将看到更多共同的柔然元素,如金饰上镶红宝石乃柔然文化特征。

 

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伊和淖尔1号墓出土萨珊波斯蓝玻璃碗和金项圈镶嵌的蓝玻璃片接下来,林梅村教授将目光转向西方,带领我们考察欧洲的阿瓦尔人及其古墓,以及铁马镫的西传过程。根据考古发现与文献史料,我们知道阿瓦尔人(Avars)是欧亚大陆古代游牧民族之一,公元六世纪现身欧洲。公元九世纪初叶以前,阿瓦尔人一直统治者潘诺尼亚河流域。林梅村教授通过比对阿瓦尔及柔然墓葬出土实物(譬如阿瓦尔人古墓常见的狼牙棒乃柔然风格),认为阿瓦尔与柔然密切相关。公元552年,突厥大败柔然,柔然汗国灭亡。公元555年,突厥联合萨珊波斯帝国瓜分中亚嚈哒王国(柔然汗国在阿尔泰山的马前卒)。经此两番劫难打击,柔然余众辗转西迁。五到六世纪在南俄草原突然崛起的阿瓦尔人,便是西迁的柔然人。公元七世纪初,拜占庭史家西摩卡塔指出:欧洲历史上有真假两种阿瓦尔人,真阿瓦尔人是柔然人,他们曾是蒙古高原的霸主,被突厥击溃后来到西方;假阿瓦尔人则是欧洲中世纪史上的阿瓦尔人,他们由瓦尔部和匈人部两个部落组成,实则冒名顶替。

 

山东青州十六国墓、宁夏北魏墓和朝鲜半岛高句丽墓出土马镫林梅村教授认为,柔然人(即阿瓦尔人)对世界文明的重要贡献,是将铁马镫从东方带到西方。铁马镫的传入,促进了欧洲封建制的诞生。学界一致认为,铁马镫是阿瓦尔人传入欧洲的。阿尔泰西北山佩雷闵斯克突厥石人墓曾出土对西方影响巨大的突厥8字形铁马镫,根据史书记载,突厥为柔然可汗的锻奴,再加上阿瓦尔与柔软的密切关系,则铁马镫传入欧洲,大概要归功于柔然人的迁徙活动。

 

林梅村教授今夏造访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发现馆中藏有一批阿尔巴尼亚出土的阿瓦尔金银器(被称为伏罗帕宝藏),乃公元七世纪以多瑙河中游潘诺尼亚平原为中心的阿瓦尔汗国的遗物。伏罗帕宝藏中一些器物的形制、特征,与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柔然文物如出一辙,如织锦上的菱格纹路、高足器皿、单耳银杯、翼兽图案等。这更为证实阿瓦尔人即柔然人提供了重要线索。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欧洲出土阿瓦尔金银器,出自阿尔巴尼亚首都地拉那,今称“伏罗帕宝藏”(Vrap Treasure)公元796年左右,阿瓦尔汗国被法兰克的查理大帝击败,十年之后,阿瓦尔汗国覆亡,阿瓦尔人自此逐渐融入欧洲当地居民之中,与柔然人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关于它们更多的信息,尚有待后人进一步发掘探索。林梅村教授在此次讲座中,凭借深厚的学识和广阔的视野,将乌拉特中旗新忽热古城、蒙古国境内的柔然古墓、欧洲的阿瓦尔人古墓、阿尔巴尼亚出土的阿瓦尔文物以及中西文献中的相关记载串联成线,以已知推未知,为我们描绘出一幅有关柔然和阿瓦尔历史的生动图像,令人获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