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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访学者论坛27】肖瑛:家国关系论述的中希之别

发布时间:2017-10-24

2017年10月24日,文研院秋季学期第五次邀访学者报告会在北京大学静园二院111会议室举行。文研院访问教授、上海大学社会学院教授肖瑛以“家国关系论述的中希之别”为主题展开报告。文研院院长邓小南、院长助理韩笑,访问教授张邦炜、邓淑苹、孙圣民、李楠,访问学者陈波、陈志远、刘未、华喆、林晓光、胡鸿、唐雯参与讨论。

肖瑛教授首先介绍了本次报告的选题缘起:一,推进公共性研究时,家、国关系是一个绕不开的核心主题;二,家和国在一定意义上是个人安身立命的两个最为关键的处所;三,不同文化和制度对家、国各自的性质以及其间关系的界定,涉及到该文化和制度的社会组织逻辑,并进一步关涉这些文化和制度赖以为基的人性假设。

 

肖瑛教授

 

有鉴于此,肖瑛教授以近年来学者们从礼制角度对费孝通先生的“差序格局”的扩展性论述作为研究起点,以柏拉图的《法律篇》以及儒家早期经典《孟子》《礼记》作为主要分析文本,讨论中希经典思想中对血缘的亲疏远近本性的不同处理路径,并进一步分析它们对各自思想中关于家和国的性质、功能以及家国关系的影响。

与《理想国》众所周知的敌视家庭,视家庭与城邦关系势如水火不同的是,在《法律篇》中,“家庭”构成城邦公民立法的基本单位,个人首先是家庭成员其次才是城邦公民。维护血缘关系是家庭立法的首要原则,一方面通过婚姻立法和遗产继承立法保护家庭中父亲的血脉延续,另一方面确定血缘上的亲疏远近是家庭权力和权利分配的基本规则。柏拉图的家庭立法在一定程度上承认和保护了家庭的独立性,彰显了血缘纽带及其内在的友爱在家庭构成和维系中的本体性地位。但是,家庭对于城邦并不具有绝对的独立性,相反,只有以城邦为背景,我们才能理解柏拉图对家庭地位的想象。

在柏拉图看来,家庭虽然有自己的独特性,但同城邦在目标、统治方式上有本质区别:前者是家长制的,后者应该是贤人统治;前者以私利为目标,后者则是为了公共善。家庭对于城邦之所以不可或缺,是因为它是城邦目标的实现工具。总之,家庭和城邦是一对矛盾体,既彼此依存,又始终处在冲突中。柏拉图的努力,就是消除家庭对城邦的各种反动,使之成为城邦目标自我实现的工具,但又在一定程度上尊重家庭的自然情感逻辑,并力图将之净化后带入到城邦之中以推进城邦的善。

柏拉图对家邦关系的如上界定,根源于他的“双重自然”的人性预设,即灵魂与肉身的分离,以及灵魂中理性与情欲的对立。灵魂与肉身之间、理性与情欲之间,隐含着灵魂比肉身高尚与理性比情欲高尚的前提。前二者通往德性,是神性的自然;后二者通往邪恶,是人性的自然。人的二分和人之灵魂的二分表现为家和理想城邦的二分:家庭表征的是肉体和情欲,理想城邦表征的则是必要情欲和理性。个人灵魂的状况表征了家庭和城邦的状况。但是,情欲和肉体特别是“必要情欲”并非没有价值,身体不朽也是普通人的神圣事业,所以,家庭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儒家经典对人性的假设也具有“双重自然”的味道,即《孟子》中的“不忍人之心”与“爱有差等”。“不忍人之心”指人与人之间无差别的相互关心、帮助和谦让,是“仁义礼智”四端的来源;“爱有差等”则指血缘关系中内在的亲疏远近的情感,是人伦秩序的基础。当然,与柏拉图的“双重自然”之间的对立关系不同,《孟子》所表达的这两种自然人性是相互依赖的关系:如果仅凭依于“爱有差等”的血缘情感,那很可能出现的是有家无国的局面;反过来,若无“人伦”的自觉牵引,人难以成其为人,“不忍人之心”也难以彰显。因此,在孟子的言说中,暗含着两种人性相结合的主张,基于“爱有差等”,建立起“伦”的社会秩序;基于“不忍人之心”,人能够把亲亲和尊尊的逻辑不断向外推扩。“大同”就是这两种人性有效结合的产物。

与柏拉图把亲疏远近的自然情感限制于家之内、家和邦依照不同的自然人性来确定目标和治理原则不同,儒家传统突出了“爱有差等”的普遍合理性及其道德价值,为差序格局的礼制结构奠定了基础,并形成了从正心诚意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家国一体的组织和治理逻辑。

肖瑛最后提出,中希之间的比较会涉及非常多的因素,他的研究仅仅讨论了一个问题,即不同的人性预设对思想和制度建构的基础性作用,而没有进一步讨论这些预设的后续变化及其在思想上的扩张和转换机制,更没有讨论这些思想脉络同民情和制度的相互建构逻辑。而且,面对复杂的历史,我们很难基于这种比较对两种不同预设及其不同后果做出孰优孰劣的评价。

但不可否认的是,第一,这两种预设及其思想和制度建设都重视源于血缘的自然情感所内含的“友爱”对于家庭乃至国家(城邦)的重要价值;第二,近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在民情反思和家国关系重构方面遭遇的困境,应该同这两种传统的余脉在中国背景下的相遇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邓小南院长向肖瑛教授颁发聘书

 

报告之后,肖瑛教授师与其他邀访学者展开交流。就中方孔孟学者的儒家思想与希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是否有可比性,以及中希方对家国概念存在巨大差距的根源性等问题,肖瑛教授表示,任何思想只要对后世产生现实影响就可以拿来比较,而这个影响的根源就是我们今天所讨论的内容,即儒家与柏拉图思想中不同的“双重自然”人性预设。自然人性不同,对家国的概念与设计就不同,人性预设带来的制度不同,其影响就不同。此外,肖瑛教授还就“自私的基因”是否存在、《资治通鉴》对于家国关系研究的作用等问题同与会学者交换意见与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