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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文研讲座83】叶启政:韦伯之“理念型”中的方法论与认识论

发布时间:2018-05-28

2018年5月28日下午,“北大文讲座”第八十三期在北京大学静园二院208会议室举行,主题为“韦伯之‘理念型’中的方法论与认识论”。台湾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叶启政主讲,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张静教授主持。文院常务副院长渠敬东教授出席。

 

 

张静教授首先就叶启政教授主要的学术贡献及其本人与北大的渊源做了简单介绍。讲座伊始,叶启政教授表示将结合最近的所思所想就韦伯“理念型”与自己关心问题相契合处展开论述,而非针对韦伯“理念型”概念深入讨论其社会学思想。叶启政教授认为,我们需要深入到所谓的“后设理论”的问题中考察韦伯“理念型”概念。“ideal type”是马克斯·韦伯社会学方法论的核心概念,相较于“理想型”,被翻译为“理念型”更符合德国哲学传统对“idea”概念的论述。

叶启政教授选取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史作为外部视角,以及当前社会呈现的基本形态与其理论论述作为内部视角。结合这两重角度,本次演讲以“正负情愫交融”亦即人类文明中普遍存在的“爱恨交加”现象为焦点,探究“理念型”方法策略的适用性及其深层内涵。就外部视角而言,叶启政教授表示,美国社会科学在过去几十年间占据着主流位置,而美国学界对于韦伯“理念型”概念的理解实际上是一种破坏性的创造。这种理解以特殊的“实证主义”立场为基础,将关心的焦点放在了理念型的客观性或价值中立(自由)的层面上。或许其理解路数未必是错误的,却忽视了马克斯·韦伯“理念型”概念可能展现的更多社会科学内涵。  

从美国社会科学的发展过程来看,其对马克斯·韦伯的论述可分为几个不同的阶段。一般来说,帕森斯(Talcott Parsons)于1937年出版的《社会行动的结构》是美国社会学界引入韦伯思想的开山之作。20世纪40年代,以帕森斯、爱德华·舒尔茨(Edward Shills)、米尔斯(Charles Wright Mills)为代表的美国社会学家相继出版了一系列有关韦伯社会学思想的研究作品,而这直接构成了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英语世界对于马克斯·韦伯引吸收的基本文献。在此之后,美国社会学界对于韦伯的讨论逐步升温、步步深入。社会学家罗伯特·霍尔顿(Robert Holton)将韦伯称为“魔影变幻的方法论主义者”;而在20世纪80年代,罗伯特·霍尔顿(Robert Holton)与布莱恩·特纳(Bryan Turner)两位社会学家则从结构与能动的二元论视角讨论韦伯;此后,多位美国社会学家就韦伯究竟是结构主义者还是行动主义者展开论战。可以说,上述视角无不带有鲜明的实证主义立场,对韦伯造成了片面的理解。

 

Talcott Parsons(1902-1979)

 

而在晚近的讨论中,印裔美国学者巴谢特·科什尔(Basit Koshul)则已经意识到韦伯社会学思想中隐含的三组核心议题(事实与价值、主观与客观、科学与宗教)以及这三组二元关系背后包含的现代意义,并以关系性的概念理解上述议题。叶启政教授认为,科什尔基本上掌握了韦伯思想的核心,且揭示出韦伯已经注意到的、在主观与客观二元之间蕴藏的复杂纠合关系,但还没有深入其对人类学心智状态“模棱两可”(ambiguity)与“正负情愫交融”(ambivalence)的理解之中。这种模糊性的探讨,可从韦伯思想与其受尼采的影响角度加以分析。社会学家沃伦已经注意到,韦伯的社会学思想受尼采的影响很大。更进一步说,韦伯在谈论理性问题时,已经采取了贴近于尼采的思维模式,亦即在《查拉莱斯图拉如是说》、《善恶的彼岸》等书中描述的有关矛盾关系的论述。

具体举例来说,善恶二元永远无法独立存在,光明与阴暗无法截然分开,二者是对立统一的。这种思维方式不同于近代以来西方哲学源自笛卡尔的二元对立之“断而再断”的思维,而是一种连续的思维模式。在叶启政教授看来,这种思维模式贴近于东方传统与后现代社会的状况。从韦伯自尼采处继承的模糊矛盾观念出发,我们可重新构建一个面向后现代社会生活的认识论基础,并进一步讨论模糊矛盾性与秩序规则之间的关系。回到美国社会学对韦伯正面与反面的理解,他们除了具有实证主义的视角之外,还含有一种来自于自然科学的“体系整体观”。这种“体系整体观”将自然与社会均看成是有次序的,且这种次序观念所隐含的秩序是可以寻觅的。但韦伯对世界的理解是建立在“混沌性”之上。这种混沌性式的理解可将社会的固定意涵消解,创造一种社会万花筒式的探寻研究模式,从而创造不同的社会理解。由此,我们便可转入从内部视角对“理念型”作进一步考察。

在这里,叶启政教授引入德·塞尔托(Michel de Certeau)两种不同的关照。第一种关照为近代以来西方社会科学在有机体的思维模式之上衍生出的体系整体观,塞尔托将之称为“窥淫癖式的全景敞视”,亦即在社会进行考察之前已经先验地存在一个全景式的关照。这种全景式的关照实际和柏拉图以来含有内在秩序的“乌托邦”观念相符合。而另外一种关照则是都市里漫步者的局面交相置换。这种关照可以用博尔赫斯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所描绘的路径之间的无限可能性进行理解,亦即有关研究路径的选择并非建立在一种先验真理观的基础之上,而是由“漫步者”所具体持有的选择性感知态度为主轴。不同于全景式的敞视,这种关照没有先验的目的性而是以经验为取向的。由此,路径的不同可造成不同的社会图像。

 

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目前这个时刻,偶然的机会使您光临舍间;在另一个时刻,您穿过花园,发现我已死去;再在另一个时刻,我说着目前所说的话,不过我是个错误,是个幽灵。

——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

 

在叶启政教授看来,博尔赫斯正是受到尼采模糊性的影响才会创造出这样的小说,而由其小说出发,我们也能更好地理解尼采与韦伯的矛盾模糊性概念。根据这种想法,我们可以这样理解,韦伯的矛盾模糊性是一种超越于设想的理念“乌托邦”观念。社会并非由先验的次序所决定,而是由时下的经验和情境所展现的。就研究者和研究对象而言,主客双方存在一种相互交融的情境。就行动者的行动内涵的终极意义而言,叶启政教授认为,韦伯追寻的是一种在历史过程中形成的理念之追求。因而,他的研究会深入到对中国、印度等各文明传统的研究中去。

讲座结束后,张静教授就理念和黑格尔与韦伯思想的关联等问题同叶启政教授展开讨论。讲座最后,叶启政教授就自己的社会学研究过程和人生经历发表感悟,鼓励同学大胆质疑已有的研究思路,反思实证主义研究方法,为社会学研究做出自己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