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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集02】祁小春:王羲之的《十七帖》诸问题

发布时间:2016-10-28



 

2016年10月28日下午,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雅集”系列活动第二期在静园二院二楼会议室举行,由文院本学期邀访学者、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专业委员会委员、广州美术学院教授祁小春先生带来主题为“王羲之的《十七帖》诸问题”的演讲。雅集由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院长王一川教授主持,文院学术委员会委员朱青生教授参加了本次活动。在书法艺术方面,《十七帖》使用了王书中致近亲的书体,亲切温润,具有平易之美,与书信内容琴瑟和谐。在此次讲座中,祁小春教授并非以赏析《十七帖》的书法艺术为重点,而是将其作为一件传世文献加以探讨研究。

 

在进入《十七帖》的主题之前,祁小春教授展示了几件王羲之尺牍书信的唐人摹本。《丧乱帖》中,有的字并未使用草书笔法,或为草稿;《七月一日帖》草书之流美,后人多以为范本;《快雪时晴帖》被乾隆誉为“三希”之首,惜有阙文;《奉橘帖》中,“多”字最后一笔增添回环,展现出王羲之的笔癖;《初月帖》或有言之为王羲之于马上所写。

 

《王羲之十七帖》

 

回到传世的馆本《十七帖》现帖文完整的明末祁豸佳旧藏本,即現藏日本的三井本。祁小春教授开始讨论第一个问题——《十七帖》是如何出现的。《十七帖》作为王羲之的一批草书尺牍,无论内容还是书法,都被认为是由来有、最为可靠的法帖。唐张彦远《右军书记》对《十七帖》有详细著录:“《十七帖》长一丈二尺,即贞观中内本也。一百七行,九百四十二字,是烜著名帖也。”祁小春教授指出,《十七帖》诸帖来源未必皆出一家所藏,并无文献明确记载其最初献自何人或出自某家。所以《十七帖》可能应来自于唐初的大规模征购或四方进献,后又经过褚遂良等“取其书迹及言语,以类相从成卷”加以整编而成除。当然,《十七帖》中寄周抚的一组书简源出一家之藏的可能性很大,此外寄郗愔等人的书简则可能出于他藏,后以书迹风格相近故,遂“以类相从”而被编进《十七帖》也未可知。

 

祁小春教授讨论的第二个问题是——《十七帖》是寄给谁的书信。据宋黄伯思的说法,因为《十七帖》重点内容以“问蜀事为多”,故这些内容应“皆与周益州书也”,即给周抚的书信。其中,《七十帖》、《蜀都帖》、《儿女帖》都是有关计划游蜀的书信,其内容反映了王羲之想趁周抚尚在任期间,尽早促成此行,其急不可待的心情溢于纸面。而除此之外的书简,尚无法确认究竟寄给何人。

 

祁小春教授讨论的第三个问题是——《十七帖》的版本系统。祁小春教授指出,《十七帖》以书迹形式传世的《十七帖》有三个系统:一是传南唐李煜得唐贺知章临本置于“澄心堂”,并刻以传世,称贺监本,今已,故标榜“贺监本”的一般被认为是伪作;二是唐人临摹本,有传世的和敦煌所出唐人临本;三是末尾有押和唐褚遂良跋尾刻本,称馆本(或字本),传世拓本最早亦为唐以后物。传世馆本亦有七个流传系统,其中三井本最佳,全29帖阙,是完整且纸无损坏的唯一本子。随后,祁小春教授将《十七帖》从开篇的《郗司马帖》到最末的《虞安吉帖》及最后的跋尾完整展示了一遍。

 

院邀访学者祁小春教授

 

祁小春教授讨论的第四个问题是——馆本《十七帖》成立的时间。学界对此看法不一,较为权威的意见认为,应在五代南唐李后主时代(937-975)。周笃文先生指出,敦煌唐人临本《瞻近帖》与《龙保帖》二帖临在一处,正好与《右军书记》第3、4帖的次序相符,这说明敦煌写本《瞻近帖》、《龙保帖》乃早于馆本,并且未必晚于《右军书记》本。馆本在帖数上多于《右军书记》本,在排列顺序上又与《右军书记》、唐临本不同,而在时间上均晚于后二者,所以馆本29帖恐怕已非《十七帖》原有的形式了。

 

祁小春教授讨论的第五个问题是——馆本《十七帖》是否完整。黄伯思《东观余论》卷下“跋唐人所摹十七帖后”条云:“予尝见毕文将叔云:家有唐初人所摹此帖,来禽等四物外,又有‘密蒙华’一种。……然余案今诸本并无此一种,而《法书要录》十七帖亦不载此,不知何缘毕氏本有之?但未尝见此帖,无从知其真伪。姑记于此,以俟后观云。”如果黄伯思所言唐初摹本说法可信,则可以确定《来禽帖》有脱阙。由此可见,今本《十七帖》应该已非最初形态。

 

第六个问题是——褚遂良是否“编整”过《十七帖》,这也是祁小春教授本次讲座中最重要的话题。魏晋人书信尺牍一般都有专门的书式语词,其程序为“月日名白……姓名白”,此为尺牍常见书式。但《十七帖》中29帖竟无一帖署有日期姓名。祁小春教授认为,现存馆本《十七帖》或许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王羲之尺牍的面貌,但并不是其最初的原始形状。馆本、《右军书记》本与“贞观中内本”都存在阙“月日名白”的相似点,因而可推定均非出自《十七帖》真迹本,很可能是来自于已被“改动”和“编辑”过的某一流传系统。

 

张彦远在《右军书记》卷首的题词中,对《十七帖》有详细的描述,从其所描述的豪华装裱形式,应是真迹本才有的待遇,但问题也随之产生。通过文献学考证手段可以确定,馆本与《右军书记》之间存在渊源关系:前者虽晚出,已非后者原有形式(帖数、顺序不同),但正因为有张彦远“贞观中内本”的记述,才证明其中至少23帖必出自《右军书记》帖。祁小春教授指出,官本是王羲之的书迹无误,学习书法之人可以放心以此为范本;但从文献学的角度,是不是真迹还需考证。

 

祁小春教授现场讲解

 

其次,对于《十七帖》之未款“月日名白”,祁小春教授有专文《〈十七帖〉为何阙“月日名白”》讨论这个问题,指出在某些场合下,尺牍可省略“月日名白”。第一,若书信不日就能送达,则可能省略日期;第二,有时书信使用二纸复书形式,日期写于上纸,而只有未写日期的下纸得以流传;此外,《十七帖》中除“月日名白”之外的帖文,似亦有删节。

 

如果说《十七帖》可能被人改动,则最有可能是褚遂良出于编草书教材的目的。《旧唐书卷八十·褚遂良传》记载:“宗尝出御府金帛购求王羲之书迹,天下争古书诣阙以献,当时莫能辩其真伪,遂良备论所出,一无舛误。”由此可见,褚遂良在当时的朝廷之上可谓王书辨伪之权威。也就是说,为了编辑一部草书教材,褚遂良可能从内府中选择出《十七帖》并做了相应的编整,可能包括:“月日名白”或部分正文语词,以统一形式;所选皆为草书风格相近相似的书简,以统一书风;对原帖字迹略加改动,以便临摹辨识。

 

那么,张彦远所见“贞观中内本”究竟是真迹还是摹本?一种推测是,张彦远《书记》题词所记录的“贞观中内本”或为一个集摹本,而张误认作贞观内府装池的真迹本;也有人认为,从张家家藏的聚散经历来看,张彦远或许并未见过“贞观中内本”。


著名书法家李双阳现场临摹王草

 

最后,祁小春教授总结称,馆本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保留了一些原尺牍的面貌,但并不完整,现状非其原始形状。馆本与《书记》本和“贞观中内本”都具某些相似性,故可推测这些均属出同源,但非出自《十七帖》的真迹本系统,而很可能源自已被“改动”和“编辑”过的被用来作草书教材的《十七帖》系统。主持人王一川教授最后指出,书法是一门艺术,也是一门学问,研究者要注重考据,注重其艺术性背后的语言、文学、文化背景的考辨。讲座结束之后,到场的著名书法家李双阳即兴挥毫,现场临摹了几行王草。伴随着现场师生的热烈掌声,本次雅集活动落下了帷幕。第三期“文研雅集”活动将于11月11日举行,由北京大学历史学系的博士后黎晟带来有关宋代帝后像研究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