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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文研讲座115】乔秀岩:从《乡土中国》到经学史——“国民性”论的启发

发布时间:2019-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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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研讲座115

2019年3月24日下午,“北大文研讲座”第一百一十五期在北京大学第二体育馆B102报告厅举行,主题为“从《乡土中国》到经学史——‘国民性’论的启发”。青山学院大学国际政治经济系教授、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乔秀岩主讲,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陈苏镇主持,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吴飞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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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秀岩教授

 

首先,陈苏镇教授对乔秀岩教授的学术背景与任职经历作简要介绍。讲座伊始,乔秀岩教授由他在青山学院向学生教授汉语的切身体验引入正题。他采用《乡土中国》作汉语教材,但该书现有的译本质量不甚理想,读者难以真正理解原意。他认为,学习汉语和日语的特殊困难源于语言自身的特性。如果只是套用西方语法学理论讲解汉语,先定词性、不顾语境,必使人愈加糊涂。对此,乔秀岩教授表示,在汉语和日语领域,“文法比语法更重要”,掌握“词语印象”和“预期”是理解文字内涵的前提。

 

乔秀岩教授由此开始对《乡土中国》及其作者费孝通的学术背景进行介绍。他指出,当时中国的社会科学亦以套用西方理论为起点。针对中国社会进行的研究早期以印象评论为主,如明末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19世纪基督教传教士史密斯以及林语堂等人的著述;而作为学术的“国民性”论不同于品评德行,且更倾向于社会学的命题。紧接着,乔秀岩教授梳理了国民性研究的民族学路径:由马林诺夫斯基等侧重于原始部族研究的人类学家开始,玛格丽特·米德的《枕戈待旦》、鲁思·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以及费孝通的《乡土中国》分别用相近的方法走近结构成熟的社会与文化,回应战时与战后重建现代化的现实需求,对美国、日本和中国的国民性进行探究,这是一种学理上的超越和突破。

 

对于“怎样认识一个社会”的学术性问题,乔秀岩教授强调了塑造“理念型”和实践的重要性。近年来的社会研究常以统计为主要手段,但分析统计的客观研究只能揭示有限的现象,主观视角的理解依旧有其重要性与必然性。人类学的内在逻辑亦指出,研究的目标在于人们的“思考方式”而非“思想”,研究者应当跳出欧美概念与价值观的窠臼,进入社会内部、剖析其内在逻辑,以同情的心态理解其他文明的思考方式,而非简单地了解他们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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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思·本尼迪克特与《菊与刀》第一版封面

 

乔秀岩教授又以《菊与刀》为例,具体分析了本尼迪克特所理解的日本国民性。他认为,该书揭示了理解日本人思想和行动内在逻辑的关键。日本的国民性一方面指向“各得其所”,即对社会秩序的重视;另一方面强调“义理”,带有“不得不做”的被动性。据史实进行分析可知,前者体现于明治后以天皇为核心、战争时期以日本为首“大东亚”秩序的构建;后者则事关对“世间”评价的关注,希望获得周围的认可。

 

罪与耻是分析日本国民性时常用的一组词汇。但这不是本尼迪克特在书中提出的原创概念,而是人类学的一般理论和分析方式,强调了对事物的判断标准。乔秀岩教授对它们的定义进行了区分:“罪”偏向自律,指在内心树立道德标准,“耻”则偏向他律,其道德标准来源于周围社会。他同时揭示了耻文化的缺点在日本社会中的体现:人们缺少自律性,面对陌生环境寸步难行,对竞争存在恐惧。

 

乔秀岩教授提到,这样的精神结构也塑造了相应的社会结构:依靠“世间”的压力维持社会秩序。在日本社会的具体情境中,这意味着为保护家、公司等组织的声誉,人们乐意牺牲成员以划清界限。与中国的家庭制度不同,日本的“家格”不能移动,个人却可以移位。养子颇为常见,且享有和亲子一般的地位。其他社会组织中论资排辈的目的也在于保护“单一集团”的社会地位,由此削减竞争、强化秩序。

 

本尼迪克特虽未对中国进行研究,但她还是在《菊与刀》一书中就“耻文化”进行了中日比较。她认为,中国以“仁”为最高原则,对忠孝进行限制;日本的“仁”蜕变为黑道伦理的“仁义”,孝与忠畸形发展,无法受到限制。乔秀岩教授指出,本尼迪克特在书中别处介绍到“义理”就是日本超越孝、忠的最高原则,而在此中日比较中却忽略了。“义理”并非一套客观标准,而是来自周围的压力。米德则认为,社会变化的速率决定了社会结构,并以此解释欧洲与美国社会在传统与创新等诸方面的不同。乔秀岩教授从对待患病婴儿的具体案例出发,借米德和费孝通研究中发现的社会现象揭示社会之间的差异。

 

回到对《乡土中国》的讨论时,乔秀岩教授提到,费孝通的研究特色也体现于其目标的明确性:作为知识分子促进中国的现代化。因此,他在书中探讨了中国社会中妨碍现代化的特点。但费孝通并未对乡土性进行贬损和否定,而是以“同情的理解”作为成书出发点。尽管费孝通充分学习了西方的学术理论,但他将理论视作一种工具,没有对社会学和人类学进行更深入的理论研究。

 

此外,费孝通曾集中论述了“差序格局”这一重要概念。差序格局指以自我中心,由近及远向外扩展、亲疏有别的关系网络,也是有关中国国民性的重要观点。费孝通援引《论语》中孔子的观点,在特定情境中具体讨论和解释“仁”。乔秀岩教授将这些概念与《菊与刀》进行对照,分析了“仁”和“义理”的区别:“仁”强调自己与别人之间一对一的关系,要求在差序格局的具体情境中,对每组交往关系进行逐一考量;“义理”则强调了自己与世间的关系。与中国社会中的差序格局不同,《乡土中国》将西方的关系模式称作“团体格局”,先在的团体概念对团体边界、成员身份和关系进行了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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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序格局指以自我中心,由近及远向外扩展、亲疏有别的关系网络。”

 

乔秀岩教授总结,国民性研究是一种在综合多方信息的基础上得出的主观认识,只能在实践中确定其有效性。他借用认知心理学领域的实验成果,进一步指出:东方人和西方人具有不同的认识特点——东方人倾向于掌握整体情况,抓住具体事物的相对关系;西方人倾向于依靠概念认识个体。但西方的认识模式存在盲点:人们习惯使用概念认识世界,而感觉不到这种认识方式的特殊性,也因此存在极端化的可能性。利玛窦对中国的认识体现了这一点:他认为中国虽有着高度精致的文化,却没有“辩证法”和严谨的逻辑思维,不会依靠概念进行推论,因此无法相信上帝的存在。乔秀岩教授指出,这一结论与利玛窦作为传教士的切身利益有关。此外,滋贺秀三也对欧洲法学和中华法系进行了对比,认为“差序格局的社会适合礼治,不适合法治”。

 

在社会结构层面,中国强调以血缘为基础的具体人际关系,日本以家、公司、学校等单一社会的纵向关系为核心,西方的社会关系则是以概念为媒介的“团体格局”。乔秀岩教授指出,这些关系和概念方面的差异也体现在宗教生活中。而在从语境依赖性层面对欧美、中日进行分析比较时,乔秀岩教授同样强调,西方依靠概念思考,语法符号丰富,对语境的依赖性低;中日则以具体世界的整体认识为背景进行思考,语法符号较少,对语境有高度依赖。因此,汉语并未独立于语境,需联想具体事物才能理解,解读古籍的问题也多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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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于东汉时期的郑玄终生致力于经学研究,强调结合语境进行研究;清代学者王引之则以考据训诂为主,侧重于将词汇从文本中抽取出来进行归纳。” 图为清儒王引之。

 

最后,乔秀岩教授将话题引向经学史,指出其中存在语境依赖性不断降低的趋势,并对“去语境化”的现象展开分析。他随即对郑玄和王引之两位不同时期的经学大师进行对比。活跃于东汉时期的郑玄终生致力于经学研究,强调结合语境进行研究,认为读律当与读经相同,充分考虑不同语境,解决诸律条之间的矛盾。因此,其著作往往以“注”的形式完成。清代学者王引之则以考据训诂为主,侧重于将词汇从文本中抽取出来进行归纳。乔秀岩教授认为,语境依赖性高的文化和语言孕育了汉学,人若不重视语境甚至无法生活;单靠词义和语法也很难真正理解《乡土中国》。但这不意味着排除宋清汉学——研究者应当历史地看待学术演变,对不同时期的思考方法而非简单的“思想史”进行历史探讨。

 

接下来,吴飞教授对讲座内容进行评议。他延续对经学史的讨论,从文献点校的经验出发,认为中国经学是语境化而非概念化的,相关文本工作也不能机械地按照语法进行,而应当顺着“文气”完成。对学术方式深受西方影响的现代人而言,郑玄治学的方式是很难理解的。随后,吴飞教授就中国经学呈现出的概念化、理论化趋势提出问题。对此,乔秀岩教授分享了自己的见解。他认为,历代学者兴趣方向与治学目的不同,社会对学术的要求不同,学术方法也因此相异。如宋人解经并非以研究经书为最终目标,而是抱持着治理国家的政治目的,便因此产生了理论化的需求。

 

乔秀岩教授还与在场听众进行交流。在回应中日两国不同的人际关系现象问题时,他指出“圈子”在社会交往中的重要性与不同形态,并通过比较“义理”和“义务”的概念,再次说明了本尼迪克特相关解释中存在的缺憾与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