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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文研论坛24】拓广唐宋文学研究——文化史中的正统文学、非正统文学与传说

发布时间:2017-04-05

2017年04月05日下午,由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以下简称“文研院”)主办的“北大文论坛”第二十四期在北京大学静园二院208会议室举行,论坛以“拓广唐宋文学研究——文化史中的正统文学、非正统文学与传说”为主题。文院特邀访问教授、美国斯坦福大学东亚系艾朗诺(Ronald Egan)教授作主题发言;北京大学中文系张鸣教授主持论坛;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刘宁研究员、张剑研究员,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马东瑶教授参与讨论;文院院长、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邓小南教授,美国华盛顿大学伊佩霞(Patricia Ebrey)教授出席论坛。

艾朗诺教授首先为大家阐释了他报告的主题“拓广唐宋文学研究——文化史中的正统文学、非正统文学与传说”,强调了正统与非正统的差异和联系,以及文与史结合的重要性。他回顾自己原先研究宋代文学,都是以文坛大家为对象,例如欧阳修、苏轼等,虽然知道这些大家的作品必须放在历史环境去解读,但往往还是侧重从文学、美学的角度去解读,而忽略了历史背景,他笑称这种研究是他的“初恋”。后来,由于研究李清照,发现李清照仿佛是另外一种文学领域,另一种表现传统。宋代的人,对于李清照整体评论负面,虽然有很多人欣赏她的诗词,但整体而言批判的很刻薄。因而,从李清照感悟到,宋代典范文学很有局限性,也可以说很有偏见。了解这一点以后,艾朗诺教授就专门搜集了一些受到当时非议的文学作品,看看它们是否挑战了当时文坛的成见,是不是逾越了当时文坛的边界,是不是不遵循精英文学的规范,从而扩大我们当时文化的视野。今天演讲题目中的“非正统文学”所指的种种资料,可以说是登上了文学厅堂,而没有进入内室,包括杂技、杂史、笔记、传奇、小说、题目与种类视线经常模糊而分不清楚的种类,他们有史学价值,往往又有文学性质与价值。

艾朗诺教授进一步指出,非正统文学资料与传统的差异与关系值得关注。唐宋笔记、小说、传奇,常受到学者的鄙视,虽然其中的内容很多是口传的故事,但是多少留有一些原来的印记。正是因为这些笔记、小说、传奇的非正统性,所以经常会涉及一些不正派、在典范文献中不太敢提到的话题,换言之,正因为其地位低,所以其受到的限制比较少。

艾朗诺教授今天将焦点聚焦到了传奇笔记小说之上,教授认为传奇笔记小说是记录民间传说的文本,不同于我们今天的小说,宋代的传奇笔记小说并不完全是靠作者的想象力而写的,很多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以洪迈的《夷坚志》为例,洪迈如果发现他以前编的集子里,某一个故事有错误,比如人名地名不对,或者叙述的事情有什么遗漏和夸张,他在后来会把它说清楚,甚至把整个故事重新记录,解释说从前的版本不可靠。但是,故事的真假问题只能先放在一边,先不管,若要判断哪一个可靠,哪一个不可靠,很难。艾朗诺教授说西方很多学者往往用笔记小说去研究当时的宗教信仰系统,但是他相信它另外有意义,另外有价值。众所周知,不管哪个地区、哪个时代,社会上都有很多忌讳,很多事情是不能直接谈论的,比如婚外情、男人背叛恋人,妇女被绑架或出售、官僚勒索平民、非法怀孕等,这些谈起来让人尴尬的、必须回避的话题,只好把鬼神拖进来,通过鬼怪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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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朗诺教授

 

接下来,艾朗诺教授为我们列举了三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讲十五、六岁的姑娘突然对这家中的梧桐树自言自语,实则表示青春期少年开始对异性春心萌动,在现在看来这是很美好的青春爱情,但是,在当时却是很忌讳的。在宋代的正统文学作品中是看不到这样的故事的,文人的诗词往往是描写闺中少妇思念丈夫。

第二个例子是说老兵的女儿寄养在蒋教授家,与养父蒋教授发生关系。蒋妻与蒋母对此十分恼怒,拒绝与蒋同赴新所。蒋在赴新所不久后,受到英华女神惩罚而死。在这个例子中,值得关注的是两种对于男人收养小妾的不同看法,蒋代表了男性观点,即不以为意,毫无羞愧;而蒋母与蒋妻却觉得这是有辱家门,必遭天谴的行为。这就表示两性想法不一样,元又是大男人主义社会中男女的权威不同。这一故事显示了当时社会中一种的冲突,一种抵触,也是一种焦虑。有趣的是叙述者更偏重女性的视角,因为相比之下,妻子和妈妈的话分量更多。从一个例子,我们可以认为《夷坚志》以女性角度看问题,在女性立场想问题。而在宋代资料中,遇到这一特征算是相当意外的发现。

第三个例子是说某日,林氏的丈夫在家中突然死亡,而此时,家在菜园遇到了小孩怪物,用刀砍却像是有分身术般越砍越多。两件事情看似两个独立的事情,但是强调两件事情同时发生。艾朗诺教授解读这一个故事时,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丈夫与家有不正当关系,致孕而堕胎,死胎埋葬在后院,因而遭到鬼胎的报应。因为细看故事的文字,怪物指定为小儿,而且对家的动作牵衣而上,这是小孩对妈妈的动作。在这一例中,笔者称男主人公为“婿”,也是以女性的角度来叙述。

在解读了这三个《夷坚志》中的压抑故事后,艾朗诺教授总结说“世界古代文化,哪一个不是压抑”,进而提出了“焦虑史”的概念。艾朗诺教授表明自己选择研究非正统文学,即志怪小说,不是为了解当时的宗教史,而是为了当时人物的情感、当时人的“焦虑史”。因为人所焦虑的事情很要紧,而且很体现当时人心中最深切的东西。然而,焦虑史不是思想史,因为它不像思想那么抽象,那么有知识内容。我们在阅读这些故事的过程中往往会发现小说作者的态度是很矛盾的,一方面有事情要说,一方面又不能说得太详细或者太露骨,因为事情本身有一点难堪,譬如姑娘到了青春期而开始对异性有感情,虽然因为这样的矛盾而不肯全部讲出来,或者托鬼怪才提到。这或许不是完美的叙述方法,但还是比起完全不提,根本不说更好一些,这样的叙述方法也许可以当作一种处理方式。

此外,传奇志怪小说还非常有益于古代中国两性研究,尤其是明清以前。因为女性资料太少,而正统文学作品往往植根于男性视角,可采用资料很有限。光靠正统文学作品诗词散文是不行的,要在非正统文学与非正统史学中去挖掘,才能够找到更多有用的资料。并且,记录这些令人有些尴尬、难堪的故事,是一种可喜的现象,因为它们反映了作者企图为弱势者说话,为不公的事情呼吁的冲动。

在艾朗诺教授的主题报告后,论坛进入了自由讨论阶段。

张鸣教授指出“焦虑史”这一概念的提出让人十分佩服,我们只谈观念史、概念史、思想史等,但是生活是由很多焦虑构成,比如博士生的成长过程就是充满了焦虑的,从选题到写作到修改。拿到学位之后,又有其他的焦虑。其次,张鸣教授总结概括了艾朗诺教授报告所涉及的几个十分重要的关系:第一,文学与史学。这对于我们在拓展文学研究的过程中,怎样处理与史学的关系,也有很好的示范意义。第二,正统文学和非正统文学。在大的文化史背景当中怎样看待非正统文学的价值和意义,有很多看不到的精神内涵,可以在非正统文学当中找到很多证据。但非正统文学中的材料,是当作文学作品还是史学材料值得探讨。第三,文学作品和史学材料。非正统文学的文献类型,是作为文学研究的史料判断呢,还是作为文学作品的处理,这是两种不同的立场,不同的学者可能会有不同的一个态度。这是一个非常值得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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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教授

 

刘宁研究员赞赏了艾朗诺教授研究的新的视角和新的理解,但她也提出正统文学与非正统文学的边界是相对的,是变动的,正统只是一个相对稳定的研究范式,非正统会随着研究不断加以突破而逐渐成为正统。其次,刘宁教授提出一个疑惑:非正统文学之中的荒谬感,是否是正统文学中伦理感介入的结果。比如,蒋教授将养女变作小妾,其妻母是因为他情欲而生气,还是因为他失信于人而愤怒?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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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宁研究员

 

张剑研究员也赞赏在主流观念忽略的材料中发现历史的缝隙与隐藏的情感。他举例说,陈寅恪先生以诗证史,与艾朗诺教授是通过文学作品做精神分析,都将文史结合,有异曲同工之妙。张剑教授形象地将历史比作一个立体图形,他强调研究要防止独断论、一元论,在传统之面以外,要竭力寻找立体的其他面。但是,张研究员也指出,探讨被忽略的材料,因为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参照,所以对于文本的解读要更加小心,要把文本放到整个宋代文学史中甚至是整个古代文学史中去解读去验证,去解读,会更加有信服力。第一个例子,信服力不够,有点解读过度。因为在古代文学中,不只是女性,男性儿童也会对自然界的树木花石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能不能用性欲来解读,还需要更多的材料和佐证才更有信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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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剑研究员

 

马东瑶教授作为艾朗诺教授著作《美的焦虑》的忠实读者,再一次提出正统文学与非正统文学的边界是变动的,文体之间是有地位高低之分,就像史料的可信度也是有高低之分的,地位较低的文体是被我们慢慢纳入到正统研究范畴之内的,一般说诗文是最正统的。因此,或许用纯文学与非纯文学的划分是更加恰当的。按照文体来区分,《夷坚志》是笔记呢?还是笔记小说呢?还是说是否可以当作史料来使用呢?这样划分会更加合适。《夷坚志》用来研究宋代社会生活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用来作为妇女思想观念的研究,两性关系的研究,这是需要斟酌的,需要更多的更复杂的分析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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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东瑶教授

 

在各位与谈人发言之后,艾朗诺教授表示了感谢并回应道:现在的研究还是初步的研究,并不是很成熟,对于材料的接触与解读也是比较初步的,还没有决定用什么研究方法来解读,还在阅读过程中,每一次阅读都有新的发现新的视角,这些问题非常值得思考、值得研究、值得探讨。在国外,学者大多是用笔记、小说来研究社会的宗教,所以想能不能从新的角度去解读这些材料。或者这些材料的说服力可能是不够的,但是就像报告的开场所说的,故事的真实性我们先放在一边,我们要做的是试一试从新的视角与方法来解读这一些志怪笔记和小说。当然除了《夷坚志》外,还要读宋代其他的志怪小说笔记,来搜集佐证材料,这是下一步的工作。其次,关于正统文学与非正统文学的问题,界定《夷坚志》是非正统文学并不是就今天而言,而是就洪迈那个时候而言的。《夷坚志》的编写过程中是受到了很大的非议与批评,甚至连家人都对洪迈有意见,洪迈在一篇又一篇的序文中一直在辩护自己为什么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来编写这些志怪故事,正是他受到非议的有力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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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朗诺教授(左)与邓小南院长(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