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元教授在文研院邀访学者论坛上

邀访学者论坛

2019年9月10日下午，文研院第七期邀访学者内部报告会（第二次）在北京大学静园二院111会议室举行。文研院邀访学者、日本就实大学教授李开元作主题报告，题目为“跨文类写作与学术研究——以历史学为例”。第七期邀访学者波特伦•谢弗（Bertram Schefold）、景跃进、石立善、李放春、吴雅婷、黄盈盈、田雷、姜南、肖铁、彭春凌、叶晔、姚达兑、周月峰、路国权，文研院院长邓小南、常务副院长渠敬东、副院长杨弘博、院长助理韩笑出席并参与讨论。

一

历史学是什么，作为历史学工作者，我们应当如何从事历史学的工作？是李开元教授多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近年来，思考较多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学术界将历史叙事排除于历史学之外的做法，是否得当？“历史学＝历史研究”的思维定式，是否是走偏了路？

2000年，李开元教授完成了历史研究的论著《汉帝国的建立与刘邦集团——军功受益阶层研究》以后，就一直在思考有关的一系列问题。为了不流于空想，除了理论思考而外，他同时开始做实践的尝试，先后写成《秦崩——从秦始皇到刘邦》、《楚亡——从项羽到韩信》和《秦谜——重新认识秦始皇》。《秦崩》和《楚亡》是历史叙事，《秦谜》是历史推理。不过，三本书有一个共同的基础，就是历史研究。也就是说，李开元教授所实践的历史叙事，是基于历史研究的叙事，是打通文史哲的尝试。《秦迷》更特殊一些，形式上是历史考证的讲座讲演，方法上是沟通历史考证与侦探破案的一种尝试。

眼下，李开元教授正在撰写《汉兴》，是历史叙事三部曲的终结篇。按照新的历史认识，西汉初年是后战国时代，汉初各个诸侯王国的兴亡是叙事的重要部分。在关于长沙国的叙事中，长沙国丞相—軑侯侯利苍的事迹，将是叙事的看点之一。

本次报告会，李开元教授以补写史书所无的《軑侯利苍传》的事例，探讨如何以文献、出土资料、先学的研究成果和实地考察相结合的方式，先做历史研究，再在研究的基础上做历史叙事。讨论的重点在于从方法和理论上阐述研究、叙事和思想（也就是文史哲）之间相辅相成的互补关系。

二

李开元教授首先写成一篇论文《释“功比”—说軑侯利苍与平皋侯刘它—》，基于这篇研究论文的结论，又用文言文补写了《軑侯利苍列传》，约一千一百字。从形式上看，《軑侯利苍列传》是历史叙事，以今天的分类来说，相当于人物传记。从方法上看，在历史叙事之前，首先要有一个历史研究，有了研究的结果才能比较可信地以从整体到个案、从原则到施行的路径做演绎和推论，进而将史书失载的軑侯利苍的身世补写出来。

这个案例比较典型地体现了研究和叙事相辅相成的互补关系，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历史研究和历史叙事都是历史学的一部分。进而，我们可以提出一个新的看法，即研究和叙事是承载历史学的两个车轮，缺一不可。我们之所以这样说，不但有实践的经验，也是把这个问题放在一个更大的背景——也就是历史学的知识结构——加以考虑后的结论。

在多年实践经验和理论思考的基础上，李开元教授对作为知识系统的历史学的知识结构有了新的认识，并借用“世界”一词来表达知识领域。历史学的知识结构可以用“4＋N”的世界来概括。“4”，是历史学的四个基础世界,可以分别称它们为第一历史（史真）、第二历史（史料）、第三历史（史实）和第四历史（史书）。“N”，是历史学四个基础世界之外的多重延伸,可以有第五、第六甚至更多的世界。对于这个4＋N的历史学知识世界，稍作解释如下：

第一历史是在时间中过去了的往事，这是历史学的第一世界，我们可以简称为史真。第一历史的一些信息，通过口述传承、文字记录和遗物留存的形式残存下来，我们称之为史料。往事遗留下来的史料，我们叫作历史学的第二世界（或叫作第二历史）。基于史料的解读所作的关于史真的事实陈述，我们称为史实，是历史学的第三世界（或称第三历史）。而根据史料和史实所写成的历史著作，是历史学中的第四世界，我们可以简称为史书。

以上，是历史学的基础世界。

三

李开元教授表示，根据已有的历史著作再作编撰所形成的历史作品，属于历史学的第五世界，也就是第五历史了。如果有人再根据这部历史作品再作编撰，比如编成一部历史电视剧，这部电视剧就属于第六世界，成了第六历史了。同样的延伸，还可以不断地继续下去。从第五历史开始，历史学进入了延伸的世界，也就是N的世界，可以通称为N的历史。

有了4＋N的知识结构的归纳以后，我们可以进一步探求不同的历史世界之间的关系。概括而言，信用伴随层次增高（世界增大）而递减。历史世界由1到N的步步延伸,与历史真相的距离越来越远：第二历史的史料距离历史真相最近，史实的第三历史距离还不算远，到了史书的第四历史则已经有了相当的距离,一旦进入N的历史,距离逐渐变远,变形随之加大,信用也愈发地降低。与此相反,随着历史世界由1到N的步步延伸,编撰的史书、衍生出的历史故事、编导出的历史影视剧，则可能会越来越丰富,越来越有趣,被更多的人喜闻乐见,得到更为广泛的流传。可以说，从严格的意义上讲，所有关于史真的表述都是推想，得到的都是史真的镜像或者影像。

结合上述历史学的知识结构与知识特点来看，历史学不是科学，也不是艺术。历史学在科学和艺术之间，是有科学基础的人文学科。历史学的科学基础，有两点含义：一是史料的可信度，二是解释的合理度。这两点集中体现在历史研究中。历史学的人文性也有两点含义：一，在历史学的五个基本要素之时间、空间、事情、物品和人当中，人是连接其他要素的中心；二，历史学的本源是以人为本的历史叙事。

四

最后，李开元教授表示，在上述认识基础上，可开阔思路，构筑开放和拓展的大历史学新观念。

第一，历史学是后人基于往事留存的信息，重新认识往事的知识体系，是有科学基础的人文学科。历史学在科学和艺术之间。

第二，研究和叙事是承载历史学的两个车轮，缺一不可。叙事，接近于艺术，须要追求美。研究接近于科学，必须追求真。历史叙事，是在历史研究基础上的叙事，在求真的基础上求美。研究与叙事并重，科学与艺术互补。

第三，历史学是人类既有知识的贮存库，是所有学问赖以生成和发展的母体。人类自身和所有学问的演变，都在历史学的范围之内。也可以说，一切皆历史。

第四，历史学的知识结构是4＋N的世界，亦即4＋N的历史学。

第五，历史学是基于史料对于往事的推想。一切历史都是推想。

第六，历史是当代的镜鉴，历史学是人类自我认识的工具，一切历史都是镜。

七，展望历史学的未来孕育了各种非虚构写作的巨大空间，历史学是非虚构写作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