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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学者讲座95】庞亮:“我要变成植物”——植物学与卢梭的哲学生活

发布时间:2023-03-10

2023年3月10日晚,由文研院主办、兴证全球基金支持的“未名学者讲座”第95期在北京大学静园二院208会议室举行,主题为“‘我要变成植物’——植物学与卢梭的哲学生活”。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中国政治学研究中心助理教授庞亮主讲,文研院工作委员、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李猛主持,文研院常务副院长、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渠敬东评议。



一、卢梭眼中的植物学


讲座伊始,庞亮老师直接引入本次讲座的核心问题:为什么卢梭会表现出对植物和植物学的无比迷恋?植物学对卢梭而言意味着什么?植物学与卢梭的自我理解、社会生活乃至政治生活的关联为何?


基于以上问题,庞亮老师对卢梭眼中的植物学进行了分析。在卢梭的植物学作品中,最为重要的是他与德莱赛尔夫人(Mme Delessert)的八封通信。就卢梭的个人表述而言,植物学只是他出于好奇的一项研究,是一种没有用的消遣。


[法]让-雅克·卢梭

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


不过,庞亮老师通过若干案例表明,卢梭的植物学研究还呈现出另一种面向,与瑞典博物学家林奈所建立的分类体系不同,卢梭在进行植物分类时所使用的nation、famille、lignée等词汇更像是对人类社会的描述。卢梭研究者让·斯塔罗宾斯基也指出,卢梭在考察音乐与植物时,最关心的是这些事物如何构成一个系统。


皮埃尔-约瑟夫•勒杜泰(Pierre-Joseph Redouté)绘制的菊花


自然界中的三叶草


由此可见,植物学是卢梭思想中的关键部分,甚至与他对人类社会的思考息息相关,我们需要考察卢梭的植物学文本、卢梭的作品整体以及卢梭的生平,以哲学视角回应我们最初提出的诸种问题。



二、卢梭的植物学研究


其后,庞亮老师对卢梭的植物学作品、当前学界的研究进展与卢梭的植物学研究历程进行了介绍,并指出目前哲学视角下研究的困难:在可以利用的文本较少的条件下,如何将哲学视角与植物学内容相结合。


[法]让-雅克·卢梭《植物学通信》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


庞亮老师认为,卢梭对于植物学的兴趣实际可追溯至其早年时期,并且在后来的人生中一直持续。这不仅说明植物会唤起晚年卢梭的回忆与心绪,也表明卢梭的童年经历,无论从何种意义上,都奠定了他后来对于植物学的兴趣与品味。


汝拉山区


庞亮老师还讲述了卢梭的两段重要的植物学研究经历。其一,是卢梭在采集植物标本时对拉丁语植物命名系统的嘲讽。其二,是卢梭拒绝波特兰爵士夫人的植物学书籍。在庞亮老师看来,卢梭的这两段经历背后隐藏着深刻的含义,既涉及卢梭的自我与他人的关系,也涉及如何理解卢梭独特的“植物学”。



三、卢梭如何界定植物学?


那么,卢梭是如何界定植物学的呢?在《漫步遐思录》中,卢梭对有关植物的研究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考察,并提出了若干批评:


首先,在《植物学词典》的前言中,卢梭认为,植物学的最大不幸,是其自诞生起便被当作医学的一部分。其次,卢梭批评了整个植物学命名系统。卢梭认为,植物学其实并非命名与确认植物。并批评这些专家只在前人的书本中寻找植物,而不在自然中研究植物。最后,卢梭在《新爱洛伊丝》中批评了当时的园艺学。卢梭认为,人们是把很多事物“变形”(défigurées),并将其当做自然加以研究。在此意义上,人是自我欺骗的


凡尔赛宫花园


庞亮老师指出,对于卢梭而言,真正的植物学是认识自然中最美丽、最丰富和最可爱的部分。在教育意义上,植物学可以迟缓儿童的无聊消遣,防止激情的过早躁动,滋养灵魂。在此意义上,卢梭的植物学研究具有了非常重要的教育理论意涵。卢梭经常将教育置于花园之中,在这些通信中所体现出的教育原则与《爱弥儿》一书有高度的相似。



四、花园与教育


接下来,庞亮老师对卢梭不同作品中花园(jardin)所承担的教育角色进行了梳理。在庞老师看来,花园的意象在卢梭的作品中经常出现,对于理解卢梭的思想十分关键。庞老师举了《爱弥儿》中的菜园意象和《新爱洛绮丝》中朱莉的爱丽舍花园进行分析,并指出卢梭在谈论标本集过程中所体现的对于财产以及社会关系的理解与批判。


卢梭《爱弥儿》

商务印书馆



五、植物学与卢梭的晚年生活


庞亮老师进而指出,植物标本集对于卢梭的生命历程与哲学思想,都有着丰富意涵。对于这个问题,斯塔罗宾斯基认为,对于卢梭来说,标本集具有记忆与安慰的功能,采集标本的活动是一种“非行动”的行动,是一个透明的中介。


卢梭制作的植物标本


庞亮老师认为,斯塔罗宾斯基的解释侧重于回溯卢梭的童年。在此基础上,我们需要对卢梭晚年的生活状态加以考察。卢梭在《漫步遐思录》中对自己晚年的身体与精神情况有较为详细的描述,他形容自己进入到一种介于醒与睡、生与死之间的模糊与混乱状态。在此阶段,遐思是卢梭最为关键的活动。遐思既与理性思考相对,又是冷静思考的条件与可能;既是疯狂与痛苦的来源,又是快乐与陶醉的源泉。此外,晚年的卢梭也进入了孤独的状态,并与此同时体会到某种无法被剥夺的自由。


Jean-Jacques Rousseau, Reveries of the Solitary Walker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同时,卢梭在《卢梭评判让-雅克》中区分了两种孤独:被迫陷入的孤独和主动选择的孤独。类似的,卢梭也区分了两种对自我存在的感知。卢梭认为感受性(sensibilité)可以分为积极与消极。对于积极的感受性,亦可进一步细分为积极的吸引(positivement par attraction)与消极的拒斥(négativement par repulsion)两种类型。在这个意义上,卢梭谈论植物,是想把某种被“异化”的感受性拉回到自然的状态。通过遐思,植物具有了某种治愈的效果。


最后,庞亮老师对讲座的内容进行了简单的总结,并提示我们,要把卢梭的植物学考察放入到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乃至整个政治生活的语境中进行解读,可以对卢梭的哲学生活产生更为深刻的理解。



评议环节


讲座结束后,渠敬东教授和李猛教授对讲座内容进行了总结与评论。在评论伊始,渠敬东老师回忆起了10余年前与庞亮老师在课堂上的讨论,以及他们在巴黎街头的漫步,这些经历皆非以具体效用为目的,某种程度上与卢梭对于植物的讨论有共通之处。


渠敬东老师为庞亮老师颁发聘书


渠老师指出,卢梭通过自己一生的写作,将自己作为一个自然史的案例,来揭示人性的自然史过程。是故,我们也需要通过这种生长性来理解卢梭一生的作品。在渠老师看来,卢梭最为感人之处在于,他的每部作品都是在努力面对真正的自己。当然,人始终要和外界的物、人以及社会打交道。


同时,卢梭也启发着我们对于当下教育制度的反思。在今天的教育中,人们对于生长性的遗忘,是造成人性之恶的重要原因。渠老师提醒我们,我们今天处在一个淤满卢梭所反对的东西的世界,需要用一种消极的力量去抵抗它,在这个意义上,人应该成为一棵植物。


其后,李猛老师也对讲座内容进行了评论。李老师认为,从卢梭的植物学思想以及他对于草药学、园艺学的批评中,可以看到卢梭对于植物采集的思考背后,隐藏着他对科学以及在此基础上的生产活动的反对。卢梭对于植物的讨论并不系统,但表达出非常强烈的倾向。如何将这些讨论与卢梭对于科学与艺术的批评、对于生产活动及人类社会活动的系统性批判结合在一起,是值得进一步思考的。


李猛老师评议


其次,斯塔罗宾斯基讨论了植物对于卢梭的治疗功能,不过这一洞察未能在后续学者的研究中加以贯彻。李猛老师认为,如果沿着斯氏的逻辑进行推论,从卢梭晚年的三部核心作品出发,可以看到,在认为受到社会迫害的背景下,植物学采集等工作确实对卢梭起到了净化灵魂的作用,帮助他走出了自己。同时,这也为理解卢梭的其他理论难题提供了一个较为关键的思路。卢梭的植物学活动,不应被简单视作某种科学活动,而应将其作为卢梭哲学沉思的某个方向来加以理解。


在问答环节,庞亮老师就现场观众所提出的植物学与卢梭写作的关系、Alexandra Cook的卢梭研究、卢梭与女性主义等问题进行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