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24日下午,“静园雅集”第十六期在北京大学静园二院208会议室举行,主题为“书画装裱与修复”。本次雅集的主讲人有两位,他们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装裱修复技艺传承人,中国文物学会会员,中国文物学会修复委员会委员、理事王辛敬以及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生导师、文化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咨询专家、日本汉和堂金石书画修复研究所所长陆宗润。荣宝斋展览部负责人陈目担任主持,文研院院长邓小南、常务副院长渠敬东出席本次活动。
讲座伊始,陆宗润老师带来了题为“技艺·科学·艺术——21世纪金石书画修复的理论与实践”的演讲。陆老师先后师从扬州流派修复名师徐茂康先生、苏州流派修复名师窦治荣先生,还曾赴日研习日本书画修复装裱技艺长达八年,他在总结创新、技术融合、大量实践的基础上探寻了一条适合中国书画作品的修复理论与修复技术之路。他认为,现代修复需要将科学技术、艺术审美及修复工艺结合起来。
主讲人陆宗润老师
他提到了意大利人布兰迪(Cesare Brandi)所写的《文物修复理论》,这一被奉为圭臬的著作深刻地影响了西方与中国现代的修复实践。布兰迪提出的可逆性修复原则、可识别原则、最小干预原则也已成为现代修复的基本共识。但陆老师认为,中国的文人作画传统有别于西方的科学家作画传统,因此,中国应当有自己的修复方法和修复技术。所以,对于中国修复技术来说,与其说是走向世界,不如说是将世界引入中国。而中国要有自己的修复方法,首先需要继承传统。今天所谓的中国传统修复技术既包括大陆所继承的明清修复技术,也包括日本所流传的唐宋时期的修复技术,继承传统修复技术需要把两者结合起来。另一方面,中国的现代修复不仅需要继承传统,更需要吸收科学技术、借鉴西方的理论与实践以及艺术、历史等方面的知识,使中国的修复技术走向未来。
书画修复的意义在于发掘艺术品的艺术价值,不仅延长书画纸张的寿命,更是延长其艺术生命与艺术价值。正如布兰迪所说,艺术品兼具艺术性与历史性,修复者需要思考艺术品所传达的艺术信息,在物理与物质层面恢复艺术品价值。此外,修复更是为了使作品传承更长时间,考虑未来的保存和修复,避免进一步扩大艺术品美学信息漏洞。就此,陆老师提到中国修复界批判完美修复,主张维持现状修复其实并不一定适合艺术品的未来传承的观点,而这种观念也是对布兰迪的误解。虽然布兰迪的修复理论反对过多干预,但他本人在实践中也曾经把已经严重破缺的《圣母像》进行了完美修复——若无法辨认出画中的人物形象就失去了艺术品的艺术价值。所以,修复理论在实践中还需要进行种种的变通,完美修复理念并非追求完美无瑕,而是要恢复艺术品美的完整性。
随后,陆宗润老师对书画清洗中保存修复与艺术审美之间的冲突进行了讨论。对于书画来说,泛黄所体现出的古色古香的韵味其实是污染、纸张酸化的结果。从科学修复和保护的角度而言,应该对污染进行清洗;但从历史和审美而言,这种古色本身就有一种历史价值感,而洗掉历史痕迹则违背了修复原则。对于中国画作而言,在传承过程中形成的题跋、收藏印记、古色、装潢等都不是原作本有的,但这些历史痕迹都应予以保留。故此,陆宗润老师认为,修复工作留下的是“旧”,洗掉的是“污和脏”。但由于“旧”本就是在“污和脏”中形成的,我们要以辩证的眼光看待二者的关系,并从中找到平衡点。
接下来,陆宗润老师仔细分析了修复中所默认的“修旧如旧”理念。他认为,“旧”有两个含义:一是古色色彩的旧;二是回到画作初成的原样旧观。而每一幅画在刚完成时都是崭新的,由此一来,所谓的修旧如旧就生发出很大的模糊与歧义——既有可能是维持现在的古色,也有可能是恢复到画作初成时的状态。对此,陆宗润老师认为,修复画作不是为了回到几百年前的样子,而是为了让画作再传承几百年。因此,我们要基于可以预见的美学价值进行修复。过于陈旧和古色的画作其实就是污染过于严重的画作,应当进行适当的清洗和修复,这样才能有利于未来的保存。所以,修复不仅是维持现状,也是要改善画作的状态。只要艺术品的整体意境和内涵得到了完整的保存,即使它在物质层面有所改变,但修复后的古画依然还是古画。
最后,陆宗润老师总结道,维持现状修复虽然尊重了艺术品的真实性,却导致了修复行为的不作为或画面艺术性的缺失;而复原性修复为了更理想的艺术效果,往往采取过度介入的手法从而影响作品的长久保存。每一幅画都是独一无二的,在修复过程中。修复者应根据画作的实际情况灵活采用适应的修复方法,并将两种修复方法融合借鉴,形成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部分复原”。
主讲人王辛敬老师
雅集的第二部分,荣宝斋的王辛敬老师介绍了荣宝斋装裱修复中心的发展情况和经典案例。他首先提到装裱的重要意义。在中国书画装裱技艺的悠久历史进程中形成有各种流派和风格,荣宝斋就集中体现了北方地区装裱的主要流派——京裱——的风格特点。荣宝斋装裱车间成立于1956年,云集了揭裱古旧书画、碑帖、手卷、册页、刺绣、屏风、中堂等各种人才,组成了书画装裱界的最强阵容。在张贵桐、王家瑞、李荫基、李世臣、刘焕章、危之昌、李振东、冯鹏生等老艺人的带领下,荣宝斋的装裱事业人才辈出,独树一帜。
主持人陈目老师
现场展示
装裱车间在成立后不仅承担着难以计数的新古书画的日常装裱工作,还在拯救抢修损毁严重的古代经典书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如唐代绢本《女娲图》、辽代刻经本《大方广佛华严经随疏演义钞序卷第一上》及《通赞疏十》等等。在过去的六十多年中,荣宝斋不仅参与到了多幅历史性画作的装裱和修复中,还攻克了许多修复难题,并积累了许多经典案例。
诸多经典案例中,首屈一指的当属人民大会堂的《江山如此多娇》。这幅巨幅国画由著名画家傅抱石和关山月受命完成,荣宝斋负责物质保障和装裱等辅助性工作。为了保障创作的顺利进行,荣宝斋提供了珍藏的古墨、丈二匹宣纸以及最好的颜料。光是珍存多年的丈二匹宣纸,就使用了近百张。此外,荣宝斋还特制了杆长一米多的如椽巨笔。装裱方面,工作人员也密切配合。由装裱老艺人张贵桐和高级技工王家瑞率领的十几个装裱工人在现场工作,创造性地完成了这个巨幅画作的装裱重任。
现场展示
而在荣宝斋参与修复的画作中,数“契丹藏”、《雪景山水》和《瓶梅图》最为典型。1974年,在山西应县木塔中发现的“契丹藏”由于年代久远,加之黄鼠狼破坏,残损非常严重。荣宝斋冯鹏生、张贵桐、王家瑞、李振东四位师傅,以极大的耐心和细致,经过两年半一丝不苟的不懈工作,从近千块残经画幅的碎片中拯救出了辽代碟装书籍六册、刻经五十多卷、写经七种、木板刻印后经着色《炽盛光九曜图》一幅及《药师玻璃光佛说法图》两幅,基本实现了整旧复原。此外,在上世纪80年代,张贵桐师傅修复明代钟钦礼《雪景山水》与陈老莲《瓶梅图》也震惊了当时的文博界。其时,两件原作均已破碎不堪,残缺大块绢地。张贵桐师傅运用高超的补绢技巧,使得揭裱修补完成后的古画不仅未见破碎的痕迹,还使得新旧绢丝对接得天衣无缝。
本场雅集的最后,王辛敬老师以画作为实物,介绍了镜心、画轴、图片、手卷、册页等多种画作的装裱形式与修复中的“全色”工序。在场师生就修复技艺、人才培养等问题同陆宗润、王辛敬二位老师进行充分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