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研讲座148 2019年11月4日下午，“北大文研讲座”第一百四十八期在北京大学静园二院208会议室举行，主题为“关于资本主义的纷争：一个历史学家的观点”。柏林自由大学终身教授于尔根·科卡（Jürgen Kocka）主讲，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崔之元主持。     科卡教授从“资本主义”的概念起源引入，并指出，这个概念比它所指的历史现实要年轻得多。“资本”和“资本家”相较于“资本主义”，都显得较早且较为古老——在19世纪下半叶前，“资本主义”这个名词都未曾出现。法国社会党人路易斯布兰科（Louis Blanc）、德国社会党人威廉·利布克内特（Wilhelm Liebknecht）、英国批判帝国主义的费边主义者约翰霍布森（John A. Hobson）逐渐对资本主义有了相应的定义和讨论。时隔不久，资本主义就超出最初的批判和争论，成为社会科学的中心概念。科卡教授表示，本次讲座，他将从资本主义作为起源于批评和分析的中心概念谈起，大致描摹出其在欧洲的出现及地域的转移，并且论述资本主义与资本主义在欧洲辩证地批判和相互作用。   首先，科卡教授谈到，资本主义在十九世纪的后半期成为一个被广泛使用的概念，至今已存续了一千年有余，其生发时间不一，存续形态也相异。但不论是商业的资本主义（Merchant Capitalism）形式，还是金融资本主义（Finance Capitalism）形式，亦或是工业资本主义（Industrial Capitalism）形式，这些不同类型的“资本主义”在当今全球化时代中仍然彼此共存并相互影响。科卡教授指出，他在描绘和定义这些不同类型的资本主义时，事先对“资本主义”作出了假设——它比一般的市场经济“窄”，又比基于集体工资劳动的工业资本主义“宽”。另外，强调分权、商品化和积累是资本主义的基本特征。这一特征包含以下要义：个人和集体行动者拥有着处理财产权力，市场是分配和协调的主要机制，商品化以多种形式渗透到了资本主义当中，以资本为中心。   在欧洲的神学、哲学和社会理论中，对资本主义的发展持怀疑或敌视态度的倾向到16世纪和17世纪都占据着主导地位。但是，普遍存在的不信任、道德排斥和知识批判并没有明显阻碍中世纪欧洲资本主义的崛起。虽然与阿拉伯、中国和南亚等其它地方相比较晚了一些，但商业资本主义在欧洲站稳了脚跟，商业贸易不断发展，商人和银行家成为了整个体系当中活跃的核心。中世纪的欧洲商业资本主义与其它地区（尤其是中国）相比，呈现出了两个特点：其一，商业资本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分配领域，渗透到生产领域，商人开始通过向生产者提供原材料、下订单，有时还提供工具，对工匠和家庭手工业者施加影响；其二，这个时期出现了早期金融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商人们对金融业务的专业化的需求，使得银行在商人所到之国纷纷建立起来，其中一些银行还在欧洲其他国家设有分行。商人们把存入银行的钱用于投资各种各样的生意，他们还向市政府、土地和庄园发行债券，同时也为统治者们提供借贷服务，以保证他们发动战争、履行礼仪义务、促进国土扩张的需要。国家的形成与金融资本主义的起源有着密切的联系，这种联系为城市公民或商人们提供了积累政治财富、扩大政治影响力的机会。科卡教授还指出，欧洲资本主义的动态发展与其多元化的政治结构有关。这种相互竞争的、多元化的政治结构也为欧洲资本家们提供了特殊的激励、机会和影响。   资本主义的发展有两面性。生产力增长决定性地扩大了人口快速增长的生存机会，随之也带来了新的不平等、依赖和剥削。商业和金融资本主义与殖民主义的结合也激发了创新，但在其中也面临着经济危机的带来的风险。资本主义的影响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不论是宪政制度的建立还是公民社会的发展。   随后，科卡教授指出，启蒙运动使得知识分子们对资本主义及其声誉有了重新的认识和评估。他们开始相信对于共同利益的合理追求，商业和道德并不是不可调和的两端，在某种程度上，商业有助于勤奋、坚持、正直等良好品德的发扬光大。同时，资本主义的发展还将有助于建立一种新的社会秩序。在这种秩序之下，个人不受国家的任意干预且享有尊重和自由，国家拥有者也可以通过妥协解决冲突或战争。18世纪下半叶，资本主义的发展获得了知识分子们的赞赏，但是，现实和“话语”之间依然存在着巨大的鸿沟，资本主义现实的深层矛盾与“双重商业”和“商业社会”的乌托邦理想化之间也存在着深刻的鸿沟。   当人们对资本主义的经济优势和经济理性充满信心时，沃纳·索巴特（Werner Sombart）和马克斯·韦伯（Max Weber）等不再认为资本主义是人类进步、道德进步和文明进步的载体。诸如韦伯这样的自由主义者担心这个体系的僵化程度会越来越高，甚至威胁到人类的自由，迫使经济行为体按照其日益强制性的残酷竞争和增长规则运作，或者完全退出市场；而保守派和左翼人士担心资本主义是一股不可抗拒的侵蚀力量，会取代原有的习俗、传统、社会关系等；右派却同反资本主义经常与反自由主义、反犹太主义齐头并进，抨击资本对劳动的剥削、社会不平等的加剧、分配不公以及劳动场所的异化和压抑，预言资本主义将会因其内部矛盾而衰落，并会被社会主义所取代。   对资本主义褒扬的话语逐渐转成一种反思和批判。科卡教授认为，首先，“资本主义”是一个作为批判性和争论性概念出现的，随后它成为了一个强有力的分析工具，帮助人们去理解过去的现象及其特点，同时解释着当下的情景。他表示，工业化之前，亚当·斯密（Adam Smith）就认识到了资本主义社会运行的机理；在工业资本主义时代，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其逐渐凸显出自身优势，但诸如熊彼特（Joseph A. Schumpeter）等学者却表现出了一种对资本主义的悲观评价。   过了一个世纪，资本主义带来了技术和组织上的深远创新，数字革命的发展、大众消费的扩大和分化也带来了欧洲及其他地方前所未有的社会、政治和文化剧变。剧变大部分源始于欧洲，并扩散式地影响到了世界上大多数其他地区，而其中最严重的影响是法西斯主义的兴起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这些使得市场与国家、经济决策与政治权力的关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市场与政治权力的关系随着政治体制的变化而变化。另外，几十年来，苏联作为国家社会主义的崛起，激化了对资本主义的排斥。可以说，对资本主义的反思和批判从未停歇，而资本主义所带来的不平等和资源破坏等情况，周而复始地产生着破坏性影响，已然成为了过去乃至当前一个重要且备受讨论的话题。   讲座最后，科卡教授以较为乐观的态度总结道，从过去至现在，对资本主义的批评一次又一次地使其逐步改革、逐步完善，变得或正在变得更加文明，从而更好地回应民众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