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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与故宫学”·文研讲座159】肖燕翼:古代画仿代者的揭示

发布时间:2020-12-17


【“故宫与故宫学”系列·文研讲座159】肖燕翼:古代画仿代者的揭示


2019年12月11日下午,“故宫与故宫学”系列讲座、“北大文研讲座”第一百五十九期在北京大学第二体育馆B102报告厅举行,主题为“古代画仿代者的揭示”。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原故宫博物院副院长肖燕翼主讲,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助理教授刘晨主持。


中国书画作伪,历史悠久,始于魏晋南北朝,至隋唐五代已蔚然成风,宋时形成历史上第一个作伪高潮,元代稍有衰落,至明代达到顶峰。彼时,鉴藏之风盛行,书画交易日趋繁荣,出现了“太史之字与画,毋论真鼎,即其厮养赝为者,人争重值购之”的景象。本次讲座,肖燕翼教授以题跋内容与作者归属、鉴藏位置、图像所呈现的时代风格以及伪者所制造的拙目陷阱等为着力点,找出作伪者“有意为之”的破绽,对画作进行鉴定。


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原故宫博物院副院长肖燕翼主讲


将诗及其他文字通过书法写到画上,是为题跋。画中题跋,伴随着中国画(尤其是文人画)的发展而发展,是中国画的有机组成部分。故宫博物院藏《春山图》卷一直被归位北宋燕肃名下,但自入藏以来,就其是否为北宋真迹,始终存在争议。《春山图》后有三十四家元明人题记,皆应为伪书。肖燕翼教授提出,署名“古相郑权”有一诗题,诗云:“流水淙淙石齿齿,满汀云气欲模糊。白滙溪上秋多少,黄叶山中路有无。十月雨声茅屋破,三江风急野航孤。可怜失脚红尘里,空向晴窗看画图。”该诗描述了“十月雨声”、“黄叶山中”的秋景山水,是元人成廷珪的诗作。诗题为:“题玉岩上人溪山野趣图。”可见清人顾嗣立辑《元诗选•二集》,是从成廷珪《居竹轩集》中选辑而出的。这是抄袭前人诗句伪属郑权名款的一例。


画作中的人物形象设置也可作为判断画品的真伪依据。肖燕翼教授援引《九歌图》这一特殊的画作为例。《九歌图》现存四个版本:其一为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宋人《九歌图》,也称宋张敦礼画,缗本,设色画,全卷分为九段,每图后以小篆相对成的“九歌”诗词;其二为黑龙江省博物馆藏元人《九歌图》,全卷分为九段,每图前有隶书“九歌”诗词,卷前有明景昉篆书“离骚九歌图”引首,卷后有无款的书录元虞集、赵衷二题;其三为南京大学考古与艺术博物馆藏元人《九歌图》,每图后小篆书“九歌”诗词;卷后有清中期伊念曾、费丹旭等人题;其四为浙江省博物馆藏元人《九歌图》,册装,纸本,水墨画,册九开,尤书,无款,册后有元赵衷书虞集“题九歌图”诗,以及赵衷的和诗。


元张渥《九歌图》部分对比


上述四本《九歌图》有九段或十段图,人物内容颇有出入,其中最贴近“九歌”诗词原意、旨趣的是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所见《九歌图》通常依“九歌”之数,分绘“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用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荡”十图,“礼魂”一诗,太多不予表现。较为详尽地介绍、鉴考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九歌图》,是因为其他三本皆是此本的衍生作品,即各不相同的仿画本。例如,所画为十段图绘的“南本”,没有“礼魂”一章的描绘,但“波本”中本为“冠服立云中,意态庄暇”的“礼魂”人物,在“南本”中却成了“湘君”。


后人对画作仿造,也存在一些“有意为之”的拙目陷阱。在《春山图》中,画幅中下部画有许多巨石,并在巨石之上置画树木。在该图用墨笔勾勒出巨石形态外,又有淡墨晕染和一些小斧劈皴画法,不同于郭熙惯用的卷云皴。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巨石的中间部位,有一组巨石上墨画两棵髙松和杂树,几乎处于全画的正中位置,十分醒目。如果熟悉李、郭画派,便可知,于峦石上画两三棵高松或杂树,几乎是一种典型的图式。《春山图》中的这一图式,当然也应是李、郭画派的元素,但具体画法要远远晚于宋代或是金代。


在《江山秋色图》中,画有三株树的枝干被草绿设色掩盖。这些草绿设色树不应是山坡上的设色,树长在山坡之上,是不能被绿色所掩盖的。而在竹林之间,置画一建筑,树竿绿竹本应长在建筑之外,但竹中的中部又表现为篱墙之内延伸向上。这些不合画理之处,不仅无法用透视法分析,更是常识性错误。


《江山秋色图》


《饮马图》仅画一人一马,主体部分表现挣脱欲饮的一马,以白描画法加以水墨渲染而成。但是仔细观察,画法上有失偏颇。肖燕翼教授明确指出,在马胸前的肌肉,因突出其硕大,使得马颈缩短,成了“短脖马”;而在马尾部分,马尾应是脊椎尾骨的延伸,但画中马尾似乎与马臀分开,看不到尾骨相连的内在关系。画马名家任仁发的《二马图》中,肥马与此图相像。对比之下,该图的马有很多败笔,因此并非赵孟頫的亲笔。


《饮马图》



古人作画多喜爱盖印,但《后赤壁赋图》中却缺少乾隆鉴藏玺。根据《石渠宝籍》一书《凡例》可知,凡收录该书的画作品分为上等、次等。上等作品铃加“六玺”,次等作品铃加“三玺”,以示有别。那么《后赤壁赋图》没有上等书画应铃的乾隆六玺,是否漏铃了呢?但根据相关文献可知,应是不可能的。六玺的铃加分两次进行,即先铃二玺,被评为上等书画后,又加铃四玺。因此,不可能在两个步骤中均被漏铃。《后赤壁赋图》卷上没有乾隆印玺的讨论,已经排除了其为《石渠宝籍》著录本的可能,因此,此卷应非《石渠宝籍》一书著录的原图。


肖燕翼教授表示,书画鉴定是一项任重道远的工作,目前尚对此存在一些误解。艺术具有模糊性的特点,但这并不表示它是一门不准确的科学。对于当下书画鉴定研究者来说,如何认识以及怎样认识都是一门学问。肖燕翼教授根据近年来的研究实践,认为对于古代书画的鉴定至少在两个方面依然需要重新审视。其一是迄今被认为是在中国书画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名家名作,却并非是无懈可击的书画珍品;其二是一些书画家的作品的仿、代情况,迄今尚未被揭示,甚至被当作被仿书画家的典型作品。对此类揭示的鉴定研究,老一辈鉴定家均有专题讨论,体现着当代鉴定研究的重要成果和水准。同时,也昭示着后来者,类似专题研究远未完结,书画鉴定学科化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