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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文研讲座73】傅无为:有障碍的摄影——瓦尔堡美国之行的图片

发布时间:2018-03-13

2018年3月13日晚,“北大文研讲座”第七十三期第二场在北京大学第二体育馆B101报告厅举行,主题为“有障碍的摄影——瓦尔堡美国之行的图片”。讲座由德国汉堡大学艺术史教授、瓦尔堡档案馆馆长傅无为(Uwe Fleckner)主讲,北京大学视觉与图像研究中心副主任滕宇宁主持,文研院学术委员、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朱青生出席本次讲座。

傅无为教授首先介绍了阿比·瓦尔堡的生平。作为艺术史领域最重要的开创者之一,瓦尔堡一生中有两个传奇性事件:一是在少年时期放弃继承家族事业,向弟弟马克斯出让他作为长子接管家族事业的特权,而交换条件则是马克斯将来会为他购买任何他需要的书籍;二是瓦尔堡曾饱受精神疾病的困扰,但他凭借自身努力得以康复。1923年,瓦尔堡在克罗伊茨林根疗养院做了一场题为“北美普韦布洛印第安人领地的图片”的讲座,以此向自己、医生和听众们证明他已从精神疾病中康复,可以继续从事研究工作。经过同事整理,瓦尔堡这场演讲的《蛇仪讲稿》(A Lecture on Serpent Ritual)于1939年在伦敦出版。这是他唯一译成英文的文本,内容充满了大胆的文化心理学理论,自出版后,给思想史领域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随后,傅无为教授指出,1923年的这场讲座有一个关键前提,即瓦尔堡的美国之行。1895年9月,瓦尔堡前往美国参加弟弟保罗与银行家所罗门•罗卜(Solomon Loeb)女儿妮娜的婚礼。他将这次私人旅行与自己的学术研究兴趣结合起来,在美国东海岸各地参观了很多博物馆和图书馆,并与美国的一些重要学者建立了联系,包括塞勒斯•阿德勒(Cyrus Adler)、弗朗兹•博厄斯(Franz Boas)、弗兰克•汉密尔顿•库欣(Frank Hamilton Cushing),等等。正是他们引导或说促使瓦尔堡前往亚利桑那和新墨西哥两州,深入探索西班牙殖民地时期的印第安人文化。

 

南科罗拉多州、南犹他州、新墨西哥州、亚利桑那州旧遗址地图

 

接着,傅无为教授按历时性顺序展示了瓦尔堡美国之行的足迹。1895年11月,瓦尔堡到达科罗拉多州;12月到达圣塔菲(Santa Fe),并在圣克里斯托瓦尔(San Cristóbal)遗址附近仔细观看了早期的岩画和雕刻画,访问了普韦布洛印第安人的居留地;1896年1月1日,他到访艾克玛部落(Acoma)位于悬崖上的村落,亲眼目睹了一场宗教舞蹈仪式; 2月,瓦尔堡先是抵达帕萨迪纳(Pasadena),然后抵达圣地亚哥的科罗纳多海滩; 2月末,他前往旧金山,访问中国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和斯坦福大学;4月初,他返回新墨西哥州,经由阿尔伯克基(Albuquerque)到达祖尼族人的部落(Zuni Pueblo),再从亚利桑那州的霍尔布鲁克(Holbrook)到达基姆斯坎宁(Keams Canyon);4月下旬,瓦尔堡终于到达了原定的目的地奥赖比村(Oraibi)。奥赖比村位于霍皮族人居留地内第三座平顶山上,是美国境内最古老的印第安人居住地之一。

回到欧洲后,瓦尔堡对这次探险之旅的成果进行整理和评估。他根据自己拍摄所得以及从其他研究者那里获取的大量照片,整理出一篇讲稿《图文并茂的日志》。1897年,他面向业余摄影促进协会,在汉堡、柏林两地举办了三场讲座。这三场讲座可谓是一次“短暂即逝的图像之旅”(ephemeral pictorial journey),展示了瓦尔堡及他人拍摄的约70幅照片。傅无为教授评论道,瓦尔堡不是一位技艺娴熟的摄影家,他拍摄的快照存有很多技术上的瑕疵,如影像模糊、影像重叠、细节不足、曝光不足,等等。然而,正是这些“业余”的拍摄避免了那些常规的摄影美学被强行加入到画面中来,从而使留存下来的瞬间直接且如实地显现了瓦尔堡对兴趣题材的天然自发的反应,有助于人们更好地理解其摄影视角。

 

瓦尔堡摄影作品

 

傅无为教授强调,瓦尔堡的讲座总是以“图片”(pictures)为题。在他的讲演中,图像与文本、幻灯片与讲演词的关系跟常规艺术史讲座的传统不同,摄影材料的序列和节奏决定了发言的内容,而非相反。这些电影化的影像序列引导着观者观赏美国西南部的广阔荒野。有时,这些影像序列会“将镜头拉近”:首先展示一个村庄全景图似的风景,然后从较近的距离拍摄几座建筑,最后再进入到一座建筑的内部,或以特写手法呈现出一个或多个住户的形象。这些影像序列表明,瓦尔堡在面对一种情境时常常以谨慎的态度逐步靠近。

 

傅无为教授

 

同时,傅无为教授表示,瓦尔堡对单帧照片的构图方式不太重视,而更在意尽可能真实可感地接近拍摄对象。他的照片通常不能算作客观的、民族志式的纪实材料,而是常常被设计为交流式的——不少拍摄对象都直视拍摄者的眼睛,显出好奇、微笑或是自我防卫的神色。甚至有那么几次,瓦尔堡放下相机,与拍摄对象共处一处。通过这种方式,他放弃了观察者的视角,缩短了自己与拍摄对象之间的距离,不断介入到情境之中去。这促成了其对拍摄对象详细而深入的了解,也使得被观察的个人、他们的行为以及所处的生活空间得到了揭示。同时,图片所呈现的建筑、手工艺、偶像崇拜仪式和服饰方面的细节,为19世纪晚期美国西南部欧洲定居者和印第安土著居民的文化提供了明确的档案记录。

 

瓦尔堡摄影作品

 

但是,傅无为教授指出,瓦尔堡与霍皮族人只发生了零星的接触,因此,他运用到的方法很难被视为一种参与性的观察。作为研究者,瓦尔堡并没有实际参与到正在研究的这个部落群体中去;另一方面,他与普韦布洛印第安人的接触也绝不仅仅是从一个“中立”角度进行秘密观察的。他没有从方法论层面去反思自己对于当地规矩和风俗的拍摄,而是杂合了一部分互动接触、一部分侵犯性的观察,以及游客般猎奇的心理。

为了研究文化差别,瓦尔堡以高度特写的手法进行记录。但是,他未能做到时时尊重这些文化差别,他文化上的自我优越感一直很明显。这种优越感不仅体现在照片上,还体现在1897年那三场讲座的讲稿中。根本上的种族优越立场是当时典型的时代产物,年轻的瓦尔堡也没能克服这一点。直到1923年,他才在讲座中将欧洲文化同美国印第安文化的特征并置起来,在一个平等的基础上作对比,体现出对跨文化的宽容和对文明世界的批判。这种比较的方法也影响到他后续对图像进行的实验性运用,使他得以跨类别、跨文化地处理不同的表达形式,研究图像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流转变迁,并将文化研究领域后殖民时期的全球化观点引入艺术史,从而对今天的艺术史写作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朱青生教授与傅无为教授进行讨论

 

最后,傅无为教授、朱青生教授与现场听众就如何解读瓦尔堡的图片、瓦尔堡对当今影像研究的启发、瓦尔堡精神疾病的自我治愈及其对印第安文化的研究贡献等问题展开了热烈的探讨。